曹湘洪 石油化工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美国国家工程院外籍院士,曾担任中国石化集团公司、中国石化股份公司总工程师,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高级副总裁、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化工学会理事长。长期从事石油化工生产技术与企业管理工作,参加和组织实施了30多项重大炼油、石油化工装置的技术改造重大科技攻关项目。多次获得国家及省部级奖励。目前担任是全国石油产品和润滑剂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主任委员。
记者:您认为严重雾霾形成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曹湘洪:雾霾形成的原因是复杂的。其中,城市汽车保有量迅速增加,油品消费量不断提升,是一个重要因素。虽然汽车的清洁技术在不断进步、油品质量在不断提升,但由于汽车保有量很大,汽车尾气排放的污染物还是很可观的。目前,北京市的汽车保有量已经达到540万量。按每天200万辆车上路,每天每辆车跑20公里,并假设每辆车都达到京V排放标准,那么这些汽油车一天排放的氧化氮要达到1.2吨。据了解,北京市达到京V排放标准的汽油车大概只占10%,大部分为京IV标准,还有京Ⅲ,黄标车,再加上大量不达标的柴油车,因此氧化氮的排放量将更可观。据相关测算,北京的严重雾霾,汽车贡献的污染量大约可以占到30%左右。
“能源消费要理性,能源价格治理要有魄力”
记者:汽车之所以排放这么多污染物,主要是车的问题还是油的问题?
曹湘洪:我认为主要是车的问题,因为北京市目前的油品质量已经是京V了,但是存量车仍然以京IV、京Ⅲ标准的车为主,并仍有大量黄标车。
除了车的排放标准不达标之外,北京的交通设计不合理造成的拥堵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我们说的达到京V排放标准是指在正常行驶中,但是怠速情况下,污染物的排放量是正常行驶的6倍。因此,我认为就北京而言,汽车排放造成的污染主要是存量车排放不达标和交通拥堵。
当然雾霾的治理不是一个城市采取措施就有效的。就全国而言,我国的油品质量还需要加快提升速度。
记者:有观点强调虽然我国能源消费总量很大,但是人均能源消费标准并不高,和发达国家还有差距。您怎么看?
曹湘洪:我国的资源并不丰富,要量力而行、理性消费,没有必要和发达国家攀比。这就跟居家过日子一样,要根据自己的家当来过日子。虽然现在全球一体化,很多资源我们都可以购买,但世界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我认为能源生产和消费变革在生产侧是要提高能源的效率,包括能源开发效率、能源加工效率,使有限的一次能源高效的转化为二次能源。同时,要开发新的能源,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更重要的是消费侧的革命,要建立节约资源的社会环境,使节约资源成为一个自觉行为,不能将把节约停留在口头上。
记者:您觉得这种过度消费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应该从哪些方面来促使大家过低碳的生活呢?
曹湘洪:我认为我国要建立资源节约型社会光靠宣传教育是不行的,要有经济手段。能源价格要到位,并要依靠税收调节消费,让大家理性消费。价格要反映资源的稀缺程度,价格要体现能源生产加工企业及工业企业的附加环境成本。比如,炼化企业要提高油品质量需要深度脱硫,从国IV标准升级到国V标准,硫含量要从50PPM减少到10PPM。这个过程是需要增加成本的,能源价格应该体现这种治理环境成本的增加。
同时要通过税收政策调节能源消费。谁多消费,谁为雾霾做出的贡献多,谁就应该多缴税。比如油品的消费税,我国目前的油品消费税与日本和欧洲国家相比是偏低的。
记者:有专家做过研究,电力价格的必要上涨对CPI的推动其实没那么大,在石油方面我也注意到,从2000年以来油价从20美元左右翻到2007年147美元,到现在100美元左右。我们的经济依然在快速发展,老百姓的用车需求也得到极大的满足。可见经济社会发展对能源价格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是为何我国的能源价格改革举步维艰呢?
曹湘洪:这就看政府是不是有这个魄力。我曾经在政协提案中提过这方面,希望能加快能源价格治理步伐,完善能源税收政策,促进能源消费革命。发改委给的答复是正在不断地进行调整。我说调整得似乎慢了点。发改委回复说如果太快担心引起社会震荡。我认为,对于能源价格治理,我们要有魄力。
“现阶段天然气利用应以分布式为主,提高天然气利用效率是关键”
记者:现在我们国家的天然气的生产供应是什么情况?
曹湘洪:我国的天然气生产供应并不丰富,虽然现在常规天然气产量仍在增长,但根据勘探情况看,潜力有限。至于非常规油气,是否会出现如美国那样的页岩气革命现在很难说,我国的页岩气只能说是有潜力。
记者:有报道说我国的页岩气储量世界第一。
曹湘洪:这个储量只是估算出来的,并不是真正找到的资源。我们真正找到的和美国地质结构类似的页岩气并不多。最近中石油、中石化在四川盆地有所发现,但是地层条件和美国仍然没法比。美国的页岩气的地层深度一般在1500米到2000米左右,而四川盆地的页岩气已经在地下3000米左右了,深的地方到了4000米,开发成本要比美国高很多。同时,美国天然气产业的基础比较好,管网建设很成熟,我们还要新建管网投资比较大。再一个就是地表条件比美国差,美国页岩气多是在平原丘陵,而我们是崇山峻岭。
记者:这个地表环境差异主要对页岩气开发哪些环节有影响?
曹湘洪:对管网建设、打井等都有影响。比如一台钻机在平原上用大马力拖拉机就可以拉过去了,在山区就得先修路然后再运进去,这是最简单的例子。同时,地层深度增加,打井的成本也会增加。而且多打1000米的深度,和从地表开始打1000米的成本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些都会给页岩气的开发造成困难。
美国的页岩油气革命主要是中小企业推动的,但是我们的页岩气井的成本比美国要高很多,我国的小企业目前没有能力进行开采。我国的页岩气开发已经进行了两次页岩气招标,但除了几家大型央企,别的中标企业都没有动作,因为风险太大。
我们页岩气的开发还有很多路要走,我们也许会有很多页岩气,也许没有。我所观察到的页岩气井,有些初始气量很足,但是过段时间气量就会锐减。
记者:那我国的非常规油情况怎么样?
曹湘洪:我国非常规油有资源,但是从目前发现来看更是寥寥无几。因为我们国家页岩气生成的地质年代和美国不一样,我国的地质年代比较老,油基本上都变成气了。而美国的地质年代比较新,因此除了气之外也有油,所以美国页岩油的增长是比较快的。
但是美国有的气田也是只有气,没有油。因此,在目前美国气价低迷情况下,一些小企业因为占的气田里有气也有油而获利。而有些大公司,如壳牌和埃克森美孚等因为占的区块只有气没有油,所以一直在亏损。目前,壳牌已经把旗下很多区块卖掉了。因此,如果我国的天然气价格调整不到位,企业没有利润,很难出现美国那样的页岩气革命。
记者:在能源变革过程中您怎么看煤制气?
曹湘洪:煤制气的发展是依托于我国煤炭资源丰富,但是煤炭资源存在分布不均匀的情况。对于晋陕甘蒙宁地区而言,因为离消费市场相对近一点,用铁路运出来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便宜的。但是对新疆煤炭而言,用火车运出来就很不经济,如果变成煤制气通过管道运出来是比较合理的。我做过一些计算,1800公里以上的长距离送煤不如送气合算。
记者:煤制气对环境影响大吗?比如水资源。
曹湘洪:煤制气利用水资源量是合适的,要比燃煤电厂少。而且比燃煤电厂干净,脱硫率可以达到99.5%以上。因此,将一些不适合发电的高硫煤转化成天然气是合适的。但什么事情都讲一个度,要适度发展,不能一哄而上。
记者:对,煤制气毕竟存在一个效率损失的过程。
曹湘洪:也不能说是效率损失,主要是看煤制气怎么用。如果用来集中发电,那么肯定是不合算的。如果进行分布式利用,比如在北京的各个小区安装小型燃气轮机,进行电、冷、热联供,发电的同时收集余热,冬天供热,夏天制冷,这样能源的利用效率就很高了,而且清洁。
“石化行业要提前进入面对激烈国际竞争状态”
记者:有消息说国际上主要的油气出口国,如中东、俄罗斯等打算在未来一段时间从主要出口一次化石能源转为扩大石化产品出口,这将给我国这样主要依靠进口原油进行炼化的企业带来哪些影响?
曹湘洪:我到过中东一些国家,过去他们的主要财政收入都是靠原油出口。我们常说要把资源优势变成经济优势,中东产油国也完全可以这样,所以他们要搞石油的深加工,扩大石化产品生产。由于他们本国市场狭小,这些产品是无法完全消化的,就会推到国际市场上。由于他们的原料成本相对比较低,出口到中国的话会给国内市场带来冲击,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一些产品对我国产品造成冲击了。
记者:中国企业将如何应对这种冲击?
曹湘洪:这就要根据不同企业制定不同的对策。对石化企业来说,提高产品的竞争力是关键,如果我们的技术和产油国是一样的,那么就没有出路。目前我国正在与中东地区和东盟进行自由贸易区谈判,关税还会进一步降低。可期的国外石化产品竞争是企业面临的重要问题。
我国企业必须未雨绸缪,不断进行技术创新,增加产品的附加值。同时要减少低能效项目的上马,伴随我国能源生产和消费转型,提高项目能效和产品的竞争力,我们要提前进入到面对激烈竞争的状态。
记者:近些年来,在石化领域的一些新技术新观念有哪些?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曹湘洪:石化行业依托的资源正在慢慢改变,比如生产石化产品不一定是原油了。像美国页岩气热之后,开始用轻烃,也就是天然气生产石化产品。美国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目前我国也在研究,但和美国的差距还是很大。另外一个是用生物质生产石化产品,也是一个很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