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普卡旺村新建的房屋。
底图:怒江以神秘美丽著称,到处是风景。
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是个既富饶又贫困的地方——这里有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有咆哮奔腾的三江并流,也有人均收入不足全国平均水平一半的农村居民。在默默守护这片土地多年之后,怒江突然发现自己已成为全国发展垫底的州市。
保护环境与发展经济并不矛盾。现在,怒江人正寻求守着金饭碗不再挨饿的出路,在生态发展的同时,让百姓脱贫致富,建设幸福怒江。记者近日深入怒江纵深地带,探寻美丽怒江的生动故事。
真不甘心过穷日子
怒江州的主色调是绿色。它位于“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的腹地,境内森林覆盖率近73%,几乎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倍。
云南省林科院院长杨宇明与这片森林打了30多年交道。他发现这里集中了北半球从南亚热带到寒带的多种气候类型和生物地理群落,汇集了高山湖泊、冰川泉华、丹霞奇观等多种景观。“沿峡谷走上一遭,相当于游历了半个微缩地球。”杨宇明形容说。不少起源于第四纪以前的动植物在这里找到了最后的栖息地,其中的1500多种动植物被列入国家保护名录。
怒江的名气来自神秘丰饶的三江并流及地势险峻的怒江峡谷,近年建设怒江水电站引发的争议更让其声名远播。
怒江州的水电资源得天独厚。奔腾咆哮的怒江落差巨大,水流湍急。再加上过境的澜沧江、独龙江及其支流180多条,全州水能资源总蕴藏量达2000多万千瓦,可开发的水能资源装机容量为1844万千瓦。
“按照目前的水电站设计方案,保守估计每年可以带来17亿元财政收入。”怒江州委书记童志云毫不掩饰自己对水电站的渴望。怒江州去年地方公共财政预算收入仅为9.33亿元。穷怕了的州政府面对翻倍的效益很难不动心。因为,除了水电,怒江拿得出手的资源并不多。
千百年来,怒江留住了森林,却种不了庄稼。据统计,怒江州坡度超过25度的陡坡耕地占全部耕地面积的76%,最陡处可达七八十度,土壤平均厚度16厘米,玉米亩产不超过300斤,一家人靠土地糊口很难。
迫于生活,当地农民在山上开垦出窄窄的梯田。记者沿怒江从六库到福贡再到贡山,一路看到沿岸半山腰上不时出现的一块块庄稼地,像黄色膏药一样贴在墨绿的山间,斑斑点点,很不协调。怒江州委宣传部副部长刘新平告诉记者,那就是当地人的包谷地,维系着一家老小生活的希望。
过去,怒江的老百姓习惯开山种地,一块地消耗光了,再开垦一块,砍下来的树不仅能烧火,还能卖钱。进入2000年后,怒江大部分地区被纳入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不仅严禁砍伐森林,每年还要有专人养护森林。从此,全州唯一的支柱产业退出历史舞台,至今没有形成替代产业,当地人也少了一项重要收入。
2014年,怒江州农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297元,不足全国平均水平的一半。农民人均纯收入低于2300元的贫困人口达22.97万,贫困发生率为51.61%,居云南之首。同时,怒江也是全国经济实力最弱的地州之一,经济发展主要指标在全国30个民族自治州中列位29位。多年来,怒江百姓守着富饶的资源过穷日子。
一个村一个村地精准帮扶
怒江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怒江州上上下下高度关注的问题。童志云曾担任过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是研究经济社会发展的专家。最近,他又邀请了10余位云南省社科联的专家到怒江调研,想为怒江实现跨越式发展寻找出路。
“过去都说等靠要,但怒江的老百姓已经等不起了。”童志云说,“怒江要从‘等靠要’改为‘干靠要’,积极谋出路。”
独龙江乡曾是怒江最贫困最闭塞的地方。2010年,独龙江乡农民人均年收入仅为551元,有些家庭至今仍处于人畜混居的状态。
怒江的扶贫工作就以独龙江乡为着力点。自2010年开始,国家和云南省政府、怒江州先后在人口不足5000人的独龙江乡投资13亿元,集中全省30多个部门的力量,并请来上海市、国家林业部门等“外援”对口帮扶,根据不同的贫困程度、自然环境、发展条件等确定对象,对当地农民实行整体搬迁、整村推进,修公路、修厕所、配套产业,一个村一个村地解决贫困。
近几年,几乎每个怒江州的干部都到过独龙江,他们逐乡逐村逐户确定贫困对象,制定帮扶规划和具体扶持措施。每项措施出台前,村里还要召开座谈会,让村民们自己选择帮扶项目。
独龙江乡巴坡村就是整体从山上搬迁下来的新村。新居沿江而建,红墙绿树,雾气缭绕,宛如仙境。据巴坡村党支部书记王世荣介绍,根据家庭人口,新居从80平方米到100多平方米不等,均配套了旅游接待房。由于从1988年开始就试种草果,因此巴坡村被确定为草果种植基地,农民采取订单式种植,由公司统一收购。
走过铁索桥,江对岸就是草果基地。这些遍布在山林深处的深红色果实,一簇一簇的,像是跳跃的火种。进入丰产期后,每亩草果年收益可达六七千元。“从2010年开始,村里的草果就有收益了,收成最好的2012年产量达120吨,全村人年均增收1000元左右。”王世荣说。
目前,独龙江乡整乡推进已基本完成,昔日简陋不堪的木楞房,变成整齐划一、结实耐看的砖混安居房,1068户居民集中在26个安置点,其中整村推进安置点24个。基础设施面貌一新,新公路的贯通结束了独龙江乡大雪封山、长达半年不通外界的历史,在其他乡镇还在推广3G网络的时候,独龙江乡已实现了4G网络覆盖。
这条集中力量办大事、整村推进精准帮扶、“善用外援”抓项目的路子,被怒江州视为扶贫工作的有效措施加以推广。2014年全州共实施整乡推进8个、整村推进56个,新建扶贫安居房3500户,完成易地搬迁3130人,这部分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大为改善。
随着扶贫项目的推进,一批以草果、核桃、漆树、中药材、独龙牛、独龙鸡等为重点的特色产业基地也逐渐成形。去年,怒江新增草果、云黄连、秦艽等优质中药材14.32万亩,新增核桃、漆树、油茶等木本油料17.38万亩,已经初步形成规模。
把生态和文化变成财富
除了特色林果产业,这些年怒江也在利用绿色和文化做旅游文章。片马的驼峰航线游、独龙江乡的民俗绿色游都是经典线路,成为近年来怒江发展经济的又一闪光点。
独龙江乡普卡旺村只有13户、56人,整体搬迁后,由上海市援建了一批民族特色安居房,重点发展旅游业。
62岁的兰桂花是普卡旺村人,她家的房子属于典型的独龙族旧居。记者走进兰桂花家顿觉漆黑一片,只有烧得正旺的火塘散发着温暖昏黄的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记者发现屋顶挂着干肉,门口的大缸里扣着猪食,小猫小狗蹲在火塘边,满屋跑的竟然是一只黑乎乎的小独龙猪,还很亲热地往客人腿上蹭。
旧居几米外,就是用木头墙、稻草装饰的新房。向导告诉记者,游客一般都会来参观旧居,住宿则在新居配套的接待用房。
独龙族人不善经营,因此普卡旺村成立了农村旅游专业合作社,由一家浙江公司承包,村民只等着收房租。“我家两间房,每年给5000元租金,年底还有分红。”兰桂花羞涩地连比划带说,总算透了个底儿,“村里人还有在公司打工的,能拿工资,我没有去。”
王世荣的新家也建了一间接待房,里面只有2张木板单人床,客人来了就跟他们在土砌的灶房里吃饭,有时候还买不到菜,条件相当简陋。即便这样,上个月他家也有1800元旅游收入。据说在条件更好的知子罗镇和重丁、老姆登、百花岭、罗古箐等旅游特色村寨,最好的农家乐年收入可达10万元。与缅甸交界的片马镇,凭借“出入境”游和驼峰航线“历史游”,去年吸引来20多万旅游者。
2014年,怒江州实现旅游业总收入21亿元,增长22.2%,势头喜人。但是怒江旅游基础设施薄弱,环境承载量有限,旅游业暂时还难以挑起经济的大梁。更何况为了保护怒江生态,当地对旅游业的定位是发展生态文化旅游和科考探险等高端旅游,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人财物打造,靠时间慢慢积累品牌。
绿色水电 幸福怒江
长期以来,怒江州把发展的希望寄托在水电站建设上,州政府新办公楼对面的山头上赫然写着“绿色水电,幸福怒江”。
“水电站就是我们可行的路。”童志云直言不讳地说,“怒江州需要特殊政策特殊手段,否则无法如期实现小康,肯定要拖全国人民的后腿。”这几乎是怒江人的“共识”。所以,当面对专家对建设水电站的质疑,当地人总是会不甘心地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守着金饭碗挨饿?”
怒江的问题仅靠怒江自己是解决不了的,把希望寄托在水电站这根稻草上也不现实。经过数天的调研,云南社科界的专家们开出了见效更快的“药方”——
云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院长段昌群建议怒江争取建立国家生态特区,利用制定“十三五”规划的契机,集成整装一揽子项目,向国家和云南省主动请缨,解决国家和云南省高度关切、以怒江为案例取得突破的问题。
云南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施本植认为,怒江应该研究建设“怒江生态碳汇经济带”,向世界银行“生物碳汇基金”等积极申请碳汇试点;怒江迫切需要的100万亩退耕还林指标,请中央和省里各解决一部分,因为省里通过各类开发区整理应当有一定余地;同时,还可以积极探索生态产品价格形成机制和生态产业项目上市融资的途径,争取更多生态补偿和投融资。
杨宇明则根据自己在植物领域的研究成果,一口气推荐了辣木、金线莲、油用牡丹等10余种既适合怒江自然条件又具有较高经济价值且收益较快的作物。“发展生态旅游和特色高价值生物产业,是适合怒江跨越发展的重要途径。”杨宇明说。
根据多年的观察,杨宇明把贫困视为生态保护最大的敌人,“前些年怒江生态被严重破坏,多次引发泥石流、塌方等生态灾难,就是因为农民在陡坡上开荒种地。”对此他认为,现阶段怒江必须改变观念,“保护与发展并不矛盾,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同时也可以对资源进行科学利用。只有让人们品尝到保护对象为经济发展带来的丰收硕果,他们才会积极主动地去保护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