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增速从两位数降到个位数的一路来，看空派和看好派争辩不止。作为多元制造企业霍尼韦尔的CEO，高德威(David Cote)常开一个玩笑：当中国发布的GDP数据很好时，西方人说不能信，当中国发布的GDP数据不好时，他们又说“天啊，不敢相信中国经济竟然放缓了”。
从十多年前加入霍尼韦尔到之后带领其取得骄人业绩、使其跻身于财富100强企业，高德威一直押宝中国市场，如今，中国经济结构调整、增速或继续放缓之际，他依然坚定看好中国市场。能效等中国经济升级中需要的元素也成为霍尼韦尔对华主打，它还日益关注中国智慧城市的建设。
究竟为何如此看好中国市场?霍尼韦尔的中国战略会有哪些变和不变?对中国智慧城市建设有何观察?带着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来京参加“可持续城镇化CEO理事会”——由高德威等8名外企高管以及马云等8名中企高管组成——的高德威。
中国推动世界思考智慧城市
记者：中国正在发展智慧城市，霍尼韦尔也做了相关方面的研究，在你看来，何为智慧城市?
高德威：我对智慧城市的概念非常着迷。第一次在中国听到这个概念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中国的这一改变，放之全球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中国有能力创造城市的新模式：一个城市应该是怎样的?没有一个国家采取过这样的行动。看欧洲的城市，绝大部分建于一两千年前，或者更早，而绝大部分美国城市建于几百年前，不论欧洲还是美国，城市都已建成，建筑、地铁都已存在，如果试图作出改变，真的很难。但中国有能力，因为3亿中国人将从乡村进入城市，这就可以从一开始创造新的城市，重新思考众多元素，如：社区如何建、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距离多远、公交如何建。这样的新城市可以成为美国、欧洲那些需要进化的城市的模范。
记者：你觉得哪个美国城市可以称得上是智慧城市?
高德威：没有。我们处于的阶段是：城市已经在那里了，如何改进，但每个步伐都很小，因为基建都建成了，真的很难改。今天放眼全球众多城市，其中没有一个是我认为中国城市应该成为的样子。我真觉得中国有能力从一开始重新思考城市的概念，推动世界如何看待今天的城市。
记者：所以你认为，智慧城市上，中国没有什么可以向其他国家学习的地方?
高德威：我觉得中国可以从其他城市身上学到一些，但没有一个完整的例子可以作为中国的模板，说这就是中国应该做的。基于IT、基建、城市规划多维度考量，智慧城市的概念需要从中国本土诞生。
记者：霍尼韦尔打算如何参与中国智慧城市的建设?
高德威：这将是我们一个重要的动态，尤其提高能效一项对中国而言就值得很多钱。全球很多城市多需要提高能效。我们做了一项研究，如果美国和欧洲积极使用我们现有的技术，他们的能源账单就可以减少15%至20%。霍尼韦尔将是智慧城市建设过程中的一个主要参与者。
记者：和提高能效，一些观察认为中国地方政府更容易追求建设更多的发电厂，霍尼韦尔怎么去说服中国政府提高能效，而不是建更多的发电厂?
高德威：当地方政府试图作相关决定时，并不总是从更长远的利益考虑，只要不考虑干净的空气、水、土地，可以这么去决策，不过长远看，这是决策的代价很高，因为最终还是得回去处理这些污染。在霍尼韦尔以及西方社会，我们一直在避免犯一些错，同时中国也可以从我们早期发展犯过的错中有所学习，绕过这些错误。我是不会去说服中国地方政府如何决策，中国中央政府得说服地方政府，明白什么重要。
记者：霍尼韦尔从不通过说服政府做生意?
高德威：如果你有一个觉得环境不重要的地方政府，我不会去说服他们，因为这样想的人很顽固。需要政府确保重视环境的人在其位谋其职。
押宝中国
记者：霍尼韦尔和中国一样，开展五年计划，霍尼韦尔中国市场的五年计划是什么?
高德威：我很少计划要达到多少数额，而是十分关注我们的优势领域，确保我们在每个发展前景不错的国家都做得很好。我们所有的领域，不管是航空，比如C919，还是能源效率、控制系统、涡轮增压器、化工领域，都将促进我们的增长，这些未来五年在中国也都很重要，实际上不止五年。
仅看我们这些领域的实力，未来五年，霍尼韦尔将在中国取得重大发展。过去十年也是这样。十年前，我们在中国只有约1000名员工，销售额约3亿美元左右，今天中国员工数已达近1.2万，销售额近30亿美元。在中国经济接下来增长和改革的过程中，我们将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所以，我非常看好霍尼韦尔在中国的发展前景。
记者：未来五年你预计霍尼韦尔50%的增长将来自中国这样的“高增长地区”(high-growth region)，为何如此确信?
高德威：首先，我们业绩的格局已经如此，回顾霍尼韦尔的业绩，50%已经来自高增长地区。此外，二十年后，发展中国家将创造全球约一半的GDP，中国是其中最重要的国家。过去二十年，全球一个主要的经济现象是发展中国家GDP占全球比重的上升，取1990年、2010和2030年三个阶段来看，你会发现美国GDP占全球比重基本没怎么变，从27%到26%再到24%;其他发达地区比如欧盟和日本，其比重从50%降到39%，未来大概会降到28%至29%;发展中国家，我们称之为“高增长地区”，将创造余下的GDP，这些国家在1990年大概占全球GDP的26%，到2010年为34%，二十年后大概会达到47%。
中国的发展空间巨大，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最终，中国总能展现出难以置信的进化能力，我非常看好中国和我们在中国的发展。
记者：你加入霍尼韦尔的时候也给它注入关注中国的新战略，这些年来对中国地区的战略有何变化?未来可能会有何种调整?
高德威：我无法想象改变我们的中国战略。中国在我们的发展战略中非常重要，我也认为中美关系会继续发展、增强，更加关注商业，这将对两国都有益。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美两国利益交织，美国也意识到美国的胜利不非得是中国的失败，中国的胜利也不非得是美国的失败。尽管有时候关系会紧张，实际上两国合作取得共赢的趋势会一直持续下去，。
记者：霍尼韦尔在天津实验了中国首个智能电网自动需求响应(ADR)系统，何时可以看到这一系统的推广?
高德威：我希望可以尽快看到更多这样的项目，ADR是一种电力需求超过供应时管理需求的方式，比如，当夏天非常热的时候，人们开着冰箱、空调，工厂也在运行，这时候可能会出现电力需求超过供应，结果要么是电力不足，所有用户受损，要么就是有人得支付高昂的电价，我们的系统是国家电网、地方电力分销商和用户达成协议后，用电高峰时，系统会自动告诉工厂或者家庭用户，根据已经同意的协议，关闭灯、电扇或其他设备，这样就不会出现上述两种结果。
这是一个很好的系统，我们已经在美国这么做了，并在中国天津和上海开展试点，在天津有一栋建筑在高峰时可以节约用电30%，平均节约7%电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这种系统会推广到全中国。
记者：要推广到全中国不容易，你们在这一过程中以及与中方合作时遇到的挑战如何?
高德威：推广一个好点子遇到挑战，这种情况不限于中国，而是每一个国家都存在的问题。中国而言，我很受中国政府五年计划的鼓舞，关注能源效率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ADR只是提高能效方面的一个例子，我们还有可编程的温度控制器，也已在美国研发了一款，它跟手机关联，当你走出家门500米之外，室内温度自动改变，当你回到家门500米内，温度再次自动改变。我们需要不断研发这些产品，让人们很方便就能节约能源。同时，我们了解中国政府对此很有兴趣，意识到能效提高可以创造最便宜的能源，还可以带来干净的空气。
在中国竞争
记者：中国的市场很大，也意味着竞争很激烈，你如何看待来自中国企业的竞争?
高德威：首先，我觉得我们已经涉足了一个未来长期都充满竞争的市场，就像美国公司变得更具竞争力并成长为跨国公司一样，中国公司也会有这么一天。这一进程已经开始了，不过未来将更多。对霍尼韦尔来说，我们始终讨论的是要成为中国企业的竞争者，原因在于，在中国市场打败其他跨国公司并不重要，我们得有能力和中国本土公司竞争并在中国打败他们，这才能从总体上让我们在全球市场中处于优势地位。
中国公司会继续取得不错的发展，一开始可能有900家中国公司做同一个产品，一些会消失，一些会合并，最终留下三四家成长为跨国公司，我们不想等20年才猛然发现竞争对手是谁，后悔该早点行动。所以对我们而言，一开始成为一家中国公司很重要，我们在中国的1.2万名员工中只有约75名是外籍员工，其他都是中国人，我们希望管理、设计、制造等全部本土化，不希望中国员工有这样的想法：我只需要做到这一步，下一步加拿大人或欧洲人负责，相反，中国人管理一切，公司一直成长。
在霍尼韦尔及其中国分部内创造这样的动态机制很重要，我们也做得很好。
记者：前段时间中国的垄断执法也让一些外企颇为担忧，作为一家跨行业的跨国企业，你对现阶段中国商业环境有何担忧?
高德威：不管在哪个国家营商，都应该时刻有所忧虑：政府是否够聪明?能否不断进化、出台政策保证企业的成功?作为商人，我觉得企业对一国发展很重要，它提高人们生活水平和生产率，政府不会纵容企业为所欲为，但同时支持企业发展、创造良好商业环境很重要。我看好中国的原因之一是这种商业环境已经被打造出来，回顾20年，就会发现中国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中国经历如此快速的改革，很多方面都需调整和变化，美国、欧洲也如此，要不断进化，打造商业繁荣的环境。
中国发展很快，不过很多事情仍待解决，有些已开展，反腐是一件大事，如何提高国企的竞争力，如何处理影子银行，如何解决中小企业融资以及中美关系。未来20年，两国得致力于如何合作。两国都得担忧的是，每个国家都有强硬派，这些人受内心恐惧控制更多，而非机会，有时他们是正确的，但全球经济下，我们要成功的话，中美得保证竞争实在商业方面，且有利于两国。
记者：你十分看好中国，但不少欧洲企业觉得中国经商的黄金时期已经结束，中国经济降速比发布的数据更快。
高德威：在美国，我经常开一个玩笑。 当中国发布的GDP数据很好时，西方人说不能信，当中国发布的GDP数据不好时，他们又说“天啊，不敢相信中国经济竟然放缓了”。说到GDP数据的准确性，可能中国没欧美那么准确，但我也不确切知道，总的来说，尽管我认为中国经济增速比十年前慢了，那会儿我刚开始推动霍尼韦尔关注中国市场，但中国经济仍然表现很好，如果全球都以中国这么“低”的增速发展，我们都会很开心。霍尼韦尔中国业务去年和今年都保持了两数位的增长，中国经济放缓，我们的增速也是从譬如20%降到12%左右，这也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