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之前的“争相抢滩”到现在的“烦恼纠结”,现代煤化工真的没那么火了?身处复杂市场环境下,行业何去何从?针对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十三五”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洁净煤专家组成员、北京三聚环保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任相坤。
行业寻求更合理发展
记者:近期因问题频发,有观点提出现代煤化工没之前那么热了,对此您怎么看?
任相坤:与其说“没那么热了”,不如说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是自己“冷静”了下来。我认为现代煤化工的发展热度犹在,但越来越趋于理性。
过去十几年煤化工行业呈现整体过热趋势,多家央企巨头布局煤化工,民营企业也热衷于投资煤化工。这确实带来了一系列问题,多种相同或相似的产品并存,同质化及产能过剩严重、竞争加剧等问题突出。例如国内某省,建设多个煤化工园区,并同时决策上马多个同类煤制化学品的项目,本来这种决策完全可以统筹规划,大幅简化。不少地区煤化工项目重复率过高的问题值得总结和反思。
如今,随着投资环境、发展理念的变化、对各类技术、产品和市场前景的认知程度不断深入,加之国家产业政策、环保门槛等层面的引导,行业不再盲目,“冷静”下来的煤化工产业主动寻求更为合理的发展节奏,这是产业发展的客观规律所在。
记者:冷静背后,透露出什么样的现状?
任相坤:世界上没有哪个地区像我国这样,如此大规模地建设煤化工项目,且建设面几乎覆盖所有产煤地区,煤化工下游产品从品种上几乎和石油化工产品一样。相比之下,国外更注重示范项目建设,产业化进程缓慢,在这方面我国进展全面领先。
产品多了,对应的工艺路线也多了起来。为适应各种复杂煤质,转化技术层出不穷、更迭出新,可以说国内煤化工技术及产业发展在国际上已经起到“领头羊”的作用。
但是,也应看到煤化工发展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一是煤化工盲目布局问题,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发展煤化工,也不是有煤的地方一定适合发展煤化工,发展煤化工要因地、因煤、因水制宜;二是与环境保护的协调发展问题,早期的煤化工项目只注重效益,不重视环保,所以提起煤化工大家就想到污染,实际上现代煤化工完全可以实现清洁生产,我国已有严格的“排放”标准,实现清洁生产的关键是煤化工项目要选用先进的单元技术和集成技术,建设环保投资一定要到位。
技术自主化率可达80%左右
记者:有了这些“最好”的技术,我国煤化工行业自主化率如何?
任相坤:煤化工项目不是某个技术的“单打独斗”,一个工厂往往需要十几套工艺装置。在此产业链上,国内大部分核心单元工艺和工程化技术处在国际领先地位,自主化率可达80%左右。
如煤制油领域,神华自主建设的世界首套煤直接液化百万吨级工业示范工程,已实现多年连续高效长周期稳定运行,技术水平世界领先;神华宁煤400万吨级及兖矿100万吨级煤间接液化大型装置已顺利投产,且目前只在我国和南非实现大规模商业化生产。在煤制烯烃领域,我国在运20多套装置,加上在建和规划共50多套,数量已达世界之最。在煤制乙二醇领域,在建和运行的有20多套。在煤制甲醇和合成氨领域,其数量和规模均为世界领先。在煤制合成气领域,我国至少有6种适合不同煤质特征、不同产品需求的自主创新煤气化成套技术,都实现了大规模产业化应用。
在上述这些领域,其关键单元技术基本上实现了国产化,经验证各项技术经济指标均达到世界先进水平。此外,在新一代煤制油工艺、煤制烯烃技术、煤制大宗化学品和特殊化学品技术等方面持续研发并取得重大进展。近期,三聚环保低压氨合成技术实现万吨级工业装置长周期运行,将对合成氨化肥工业节能降耗有巨大推动作用。
不过同时,我们也应看到,包括已经建设的煤制天然气装置、大规模甲醇装置、部分合成氨装置、煤制烯烃深加工装置等工艺技术及核心装备,目前仍依赖进口,尚待进一步突破。
记者:除技术外,核心装备发展情况如何?
任相坤:近年来,我国煤化工装备由引进消化、吸收转化走向自主创新,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先进装备从实验室走向生产一线,从小规模到大型化,告别了过去的“傻大笨粗”。
其中,我国机械制造的硬件水平和基础设施已经达到较高的层级。静设备水平基本与国外相当,如反应器、塔器、换热设备等,虽在某些材料性能、制造细节、精致程度等方面有待提高,但设备本身整体性能已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而在动设备方面,特别是某些大型气体压缩机、特殊介质输送泵等动设备,以及特种阀门、仪表等,发展则相对滞后,依然大量依赖进口。甚至某些核心设备,国内煤化工企业无一例外选择进口产品,坦率来说国内特殊大型动设备与国际先进水平差距较大。
总体来说,我国煤化工设备还需从部分材料品质、整机可靠性、精细制造能力、综合管理水平等方面入手进一步提高。
与新能源融合发展是重要方向
记者:结合上述背景,您如何看待现代煤化工的产业前景?
任相坤:现代煤化工有着独一无二的行业特性和产业价值,未来应理性建设,切忌过度和“一刀切”的发展模式。
目前,我国在传统的煤化工产品领域如煤制合成氨、煤制甲醇产能呈现整体过剩、局部短缺的态势,但在新型煤化工产品领域如煤制烯烃、煤制乙二醇、煤制高附加值化学品等还有一定的发展空间,特别是在新疆、内蒙古等煤炭资源丰富、水资源有保障的地区,但是我国“煤水逆向”分布的资源特征,决定了这些地区也要慎重和合理的进行煤化工项目布局。随着铁路运输结构调整,过去远离煤矿、被认为不适合发展煤化工的地区,包括一些沿海地区和中部区域,由于其特殊的“环境吸纳”及水资源丰富的特性,未来也可能找到机遇。煤制天然气现在来看经济性尚欠,但随着国内“煤改气”和大量天然气进口,从供气安全角度可以适当考虑国内煤制天然气的布局,提高经济性的重要举措之一是煤制天然气和煤制化学品联产系统的建立。
此外,有必要特别说明的一个发展思路是煤化工与新能源的融合发展。煤制氢是最具经济竞争力的工艺路线,随着新能源汽车的发展,煤制氢与城市建设、氢能燃料电池汽车的结合是煤化工值得探索的一个重要方向。
应对气候变化也为煤化工发展带来了特有的发展机遇,煤化工装置产生的CO2浓度高,和电厂相比,CO2捕集成本很低,为大规模利用CO2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记者:既然不可替代,行业如何进一步优化完善?
任相坤:今天和未来的煤化工产业,应继续沿着规模化、大型化、集约化、基地化的路径发展和优化。
因工艺流程长、产业链复杂,煤化工生产都需经历一整套系统性操作,尤其公用环节投资非常高。如,相比一套煤制油和煤化工核心装置本身,其周边的环保、辅助、备用等设备投资更大。因此越是大型的项目,吨产品所分摊的各项成本越低,达到一定规模后才可能将成本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相比过去的独立发展,现代煤化工还可与电力、石油化工等相关产业及园区、城市建设等结合,走融合发展之路。除了化工产品,煤化工项目还伴随大量的电、热、蒸汽等副产品,通过集约化方式,将这些“产品”真正用起来,实现项目的价值最大化。
此外,针对已建成项目,急需进一步探索产品细分,拓展特色产品,避免同质化竞争。对新建项目,要提高规划和决策的整体水平,进行系统的国家、区域、行业、企业等多级顶层的联动设计,煤化工一定要在煤炭的分质分级利用、多联产、深加工、精细化方面下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