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企业家们感慨，政治资源还太少。身为唯一一家以节能环保为主业的央企董事长，王小康要面对大量民营企业家的苦，“我在他们心目中被当成国家机关了。”
“辛苦了，你的人大代表身份对产业很重要的。”
“大家都是为了环保行业!”
2016年3月4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开幕前夜。湖南代表团驻地旁的一家餐厅里，两名环保企业家举杯致意。其中一位是全国人大代表刘正军，另一位是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环境服务业商会(以下简称“环境商会”)会长赵笠钧。
2015年以来，中国的环保企业家们体验着其他行业无从体会的矛盾情感：既踌躇满志，又疑虑重重。这是一个对政策极其敏感的新兴产业，一点风吹草动都影响着资金流向和人心浮沉。
惟其如此，环保企业家们须使出浑身解数，将产业界的声音传递到庙堂之上。
现在，进入“两会”时间——
78号文成提案热点
“环保产业作为国家重点扶持的产业，应该得到国家在税收政策上更多的倾斜。78号文反倒加大了环保产业税负。”
距全国政协开幕还有两天时，环境商会办了一场媒体见面会。面对请来的六十多家媒体，赵笠钧频频提及半年多前出台的财税78号文。
“营改增”税制改革背景下，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印发《资源综合利用产品和劳务增值税优惠目录》(78号文)。该文规定，污水垃圾处理、再生水和污泥处理劳务，自2015年7月1日起征收增值税。
环境商会每年可通过全国工商联向政协上交团体提案。2016年一份《关于完善环保产业税收优惠政策的提案》，看似平淡无奇，其实集纳了业界强烈诉求：调整78号文，重新“将工业和危险废弃物纳入‘垃圾’的范畴”。
这也正是环保产业界进言中央的“两会”一景。
“倒不是它带来了多大的负担，整个行业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反弹，因为它代表了国家对这个行业的一种态度。环保本来是公益行业，过去是免税的。”2016年3月4日，赵笠钧向南方周末记者说起78号文，依然难掩激动。
78号文落地，激起全行业的争论声。早在2015年8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王毅在联组会议上就提问财政部长，政策出台时是否与相关部门、行业、企业进行充分沟通。
等不及全国“两会”召开，环境商会已通过日常申报提案表达了诉求。到了2016年1月，环境商会将其作为政协会议期间的提案，再次上交。
“我想象，财政部长管那么多事，怎么可能为一个污水处理行业算账?”一位民营上市公司董事长希望能和财政部长面对面坐下，说清楚行业状况，“但没有这个机会，所以只能多方呼吁、不断努力，包括通过商会交提案”。
“有高层领导在的时候，我也提过。”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节能环保集团公司董事长王小康也建议调整78号文，提案措辞比环境商会更直接。3月6日，在政协分组讨论间隙接受采访时，他邀请南方周末记者给这份提案拍照：“希望媒体多宣传，但口气要温和。”
王小康本打算交11份提案，其中一份呼吁把节能环保产业作为支柱产业来培育。看到政府工作报告中已经有了这个提法，他就将这份提案撤了下来。
剩下的提案或为节能环保产业呼吁政策倾斜，或要求设立行业标准。“我是干一行吆喝一行。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节能环保集团董事长王小康建议调整78号文。图片来源：中国节能环保集团公司网站
各显神通，求解乱局
不惟78号文，也不惟环境商会，随着环保产业由乱到治，企业家们均在寻求更大的话语空间。
“2015年新环保法出来，激发很多市场和刚需，企业订单不断上升。但大家忙着应付订单，对科技的投入相比于其他行业做得还不够。”
这是广东柯内特环境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朱斌的切身感受。2015年上半年，全国人大环资委副主任委员卫留成到广东调研，朱斌向他反映，国家要鼓励环保产业进行科技和商业模式创新。“会后他的秘书专门找我要发言稿。”
2015年是环保产业的发展节点。当传统产业去产能时，环保企业家们面对的市场在扩大，各方资金涌入。“以前行业是很困难，现在的难处不一样，现在是乱。”赵笠钧说。
2015年12月，环境商会召集约十家会员企业开了PPP项目低价中标和服务费拖欠专题研讨会。“那段时间行业发生了很多事，像垃圾焚烧低价竞标，圈里都很关注。商会想听听大家的想法，借两会反映上去，也是大家都意识到的、行业发展急需解决的问题。”参会的北京高能时代环境修复公司总经理魏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遏止环保行业恶性竞争、完善环保领域PPP项目支付机制成为环境商会2016年的另外两份提案主题。在媒体见面会上，常务副会长、威立雅中国区CEO黄晓军发布倡议书，呼吁业内企业加强行业自律。
除了整个环保产业的共性问题，细分领域也有各自的诉求。
我国污染土壤修复工作起步较晚，从事这一业务的魏丽希望有关部门明确修复治理责任主体、加强污染场地的调查及全过程监测管理。她起草了一份提案交给环境商会。
“我们本来也想借商会这个平台上交提案，可惜时间有点错过了。”广东科达洁能股份有限公司主做煤炭清洁与高效利用，属于大气污染防治下的细分领域。据一位相关负责人介绍，他们正在呼吁加强建材等非电行业大气污染物控制。
行业抱团发声
错过“两会”提案的科达洁能相关负责人表示，正在筹划成立细分领域的企业联盟。“我们希望从企业到行业，大家抱团发声，做政策呼吁，反过来也有利于我们市场的开拓。”
据多名环保企业家观察，环保产业相比于其他产业，同行间联系更为紧密。
“中国环保市场的空间非常大，说起来上万亿;但和其他行业的巨头比，环保企业体量还非常小，真正达到百亿规模的企业其实没几家，所以竞争还没有那么充分，不像房地产等行业。”永清环保股份有限公司一位高管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
“从这个角度来说，环保企业家还是想怎么一起把市场做起来，把产业发展起来，互相之间的交流合作多一些。”
2015年11月的湘商大会上，永清环保董事长刘正军和高能环境修复分公司董事长坐得很近。“虽然我们是竞争对手，但整个土壤修复的市场才刚刚崛起，目前最重要的是共同努力把市场进一步做大。”刘正军事后回忆。
刘正军是本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唯一的环保企业家。这次开会，他带来了四份建议。除了呼吁避免环保项目投标恶性竞争，剩下三份都和土壤有关：加快出台“土十条”，推进污染耕地修复治理，完善污染场地修复审查。
“我们没有完全从企业角度考虑，也是想着，行业好了，企业自然而然就好了。当然我们领头的这些企业，也应该为行业发展做些事，为行业发声。”魏丽说。
魏丽和环保系统官员多有交流，她认为，其实主管部门对环境修复领域存在问题认识得很清楚。“现在这个阶段我们也是多方呼吁，通过‘两会’，普及面更广。”
政治资源有点少
“商会每年走政协这条线，提案还都很受重视，不管财政部建设部环保部，都给你盖上个大红印。”一位接近环境商会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尽管不一定解决实际问题，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不过，并非所有环保企业家都惦记“两会”。“所有可能的方法和途径都在尝试。”一位上海环保科技公司经理称，为了有效传达环保行业诉求，必须尽各种可能性去表达意见，“两会”是其中一种：“很多事情的推动是多方的。好比78号文，也许某一个渠道能够让决策层对这个问题有些理解。”
环保企业家们私下感慨，这一行业掌握的政治资源还太少。
身为唯一一家以节能环保为主业的央企董事长，王小康要面对大量民营企业家的诉苦：“我在他们心目中被当成国家机关了。困难非常多，很多问题要呼吁。”
刘正军则相信，人大代表提的建议会得到重视，也能解决问题。2013年他第一次上会，建议环保投入挂钩GDP占比应达3%。几个月后，财政部工作人员给他打来电话，“和我探讨，财政盘子就这么大，还要管民生、教育、国防，但环保会慢慢加上去”。
同年，刘正军还建议，政府工作报告不应只强调大气污染减排总量，要考虑雾霾治理的实际效果。“交上去第二天，刚走出人民大会堂我就接到总理办公室的电话，说总理已经收到建议，表示感谢。现在已经修改了，以空气质量效果作为考核标准。”
2016年3月8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到湖南代表团参加审议，刘正军做了十分钟主题发言，建议出台政策措施规范环保市场，抓紧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建设。他津津乐道的是，虽然提前两天准备发言稿，但现场几乎是脱稿：“我讲了环保产业发展存在的问题，这才是意见直达最高层。”
